来源：资产界

作者：破局者

2022年10月25日，武汉中院裁定批准凯迪生态重整计划，为企业带来了重生的曙光。

时隔三年，凯迪生态交出了比较合格的“答卷”。

2024年8月至2025年7月，凯迪生态旗下电厂不仅创下了“单机发电-上网电量”和息税前利润的历史纪录，18家电厂更累计供电27.5亿度，新增息税前利润接近6亿元，平均度电利润率接近30%。这一成绩不仅刷新了企业自身的历史，在整个生物质发电行业内亦属佼佼者。

回溯重整历程，凯迪生态的重生之路充满挑战。自2021年3月15日进入司法重整以来，企业在财务状况极度困难的情况下，不仅保住了比较完整的生产团队，还创造性地对燃料供应商债权人推出“以借促清偿”、“考核式清偿”、“阶梯式清偿”的新模式，在依法公平的原则下，既稳定了燃料供应大局，又合理化解了部分历史矛盾，为长周期稳成本发电奠定了基础。

作为新《破产法》实施以来少有的复杂案例之一，凯迪生态债务规模庞大、债务结构复杂、债权人数众多，可供普通债清偿的资源严重不足，加之行业政策特殊、生产经营兼具“资金密集型”和“管理密集型”的特点，持续复产难度极大，其能够得以劫后重生实属不易。

一、行业风口起与落：凯迪生态的前世今生

2009年底，国家颁布《可再生能源法》，生物质能发电行业依据该法及相关配套政策应运而生，与其他“绿色能源”一起依法享受国家政策补贴。政策明确生物质发电收入由“地方电价”和“国家补贴电价”（以下简称“国补）构成、合计0.75元/度（全国平均比例0.4:0.35）。按此计算，若发电成本控制在0.5元/度，则度电EBIT可达0.25元，毛利润率高达33%。

受此政策鼓励，凯迪生态在大股东“阳光凯迪集团”推动下迅速布局，最多的时候旗下拥有47家生物质发电电厂，其中33家为配备西门子汽轮机的新一代电厂，单厂理论年发电量为2.16亿度，扣除厂自用电后可上网电量近2亿度，按度电收益0.25元计算，单厂年EBIT约5000万元，33家新一代电厂合计盈利能力超过15亿元。

业内人士向作者介绍说，当时单厂的投资大约需要3亿元，如果经营得当，6-7年即可收回成本，而15年（或82500发电小时）的政策性补贴更让生物质电厂几乎是“稳赚不赔”。

然而，凯迪生态却在本应该连年盈利的产业黄金期直接崩塌。从2017年开始，凯迪生态从净资产逾百亿到严重资不抵债并最终因“连续三年非标意见”而退市。表面上看，超高杠杆融资导致财务成本高企、野蛮扩张造成投资效益低下是重要原因，但长期疏于产业治理和发电管理致使主业持续亏损则是导致凯迪生态加速崩塌的关键。

2017-2019年，企业累计亏损超过150亿，相当于吞噬了十年的理论收益。

表面上看，“国补电费”拨付滞后是压垮凯迪生态的“最后一根稻草”，但以其当初“高杠杆、高成本”的融资风格，如果“国补电费”按时拨付反而会加速其覆灭并彻底丧失拯救价值。

从昔日的行业产能龙头到通过重整走出困境后的“实力老二”，凯迪生态终于回归到了“专注生物质发电主业”的正轨。

二、何以破局：生物质发电行业的复杂性

在新能源领域，生物质发电与煤电最为相似，但又因燃料特性更具复杂性。相较于标准化的电煤，生物质燃料品种繁多（从秸秆、青山柴、芦苇、竹木加工边角料到稻壳、花生壳、蘑菇基等农作物加工废弃物，多达近200种），热值差异大且易衰减，存储难度高，管理不当便就会变质失效。

这种复杂性决定了生物质发电是个“技术活”，需要严格把控三大核心点：燃料质量、单位发电时长和设备完好，三者相互影响、互为支撑。如果燃料质量不好相当于“好车用劣油”，既影响效率也损害设备；“临停”次数多类似于汽车“低速反复启停”、必然会推高成本。所谓“长周期”即单次启机连续发电超过100天、年运行达到300天，其间每100天安排一次例行维护。近一年来，凯迪生态已有多家电厂能够实现年供电超过2亿度，而历史上比较差的时候甚至不到1.2亿度，可见效率差别之大。

燃料管理是生物质发电的“命脉”，其也曾经是凯迪生态的“痛点”。比如，生物质燃料的燃烧过程比电煤复杂，要兼顾其物理形态与热效率等特点进行合理掺配燃烧，如此才能获得热能的最大化和热值转化为电能的效率最大化，如果过精或过粗则可能要么不经济、要么造成诸如“结焦”等影响长周期发电的问题。

生物质燃料的另一个特点是单位热值远低于电煤，而且普遍比重小，对运输半径要求很高，原则上不宜超过150公里，否则会不划算；同时，受燃料品种、品质、水分、灰分等多重因素的影响，很难做出科学定价，所以电厂一直有“盘盈”、“盘亏”的情形，如果燃料采购管理不科学，很可能会滋生腐败。

以“送货上门”为例：

客商把燃料送到电厂后，首先要过电厂人员的“目测”和“抽检”关，这两个环节具有一定的随意性，所以如果分歧较大，问题就来了：客户需要决定是原路返回还是接受一定比例的折扣——这就是生物质燃料跟电煤在质检和定价上最不一样的方面，生物质燃料的价格弹性会大得多，定价过程也相对随意得多。

两个“得多”叠加在一起的结果极有可能就是——权力寻租。

因为运费成本占比太高，所以几乎所有的燃料供应商都无法承受“退回”的损失，于是生物质电厂存在燃料采购腐败的情形在业内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甚至，凯迪生态自己也曾经被迫发起过超大规模的反腐行动—— 一次辞退了几乎全部电厂的燃料负责人，但收效并不大。

凯迪生态的一位债权人跟作者说，几乎每个电厂的大门口都堆有一座小“山”，那是从燃料里粗捡出来的石子、土疙瘩、工业废弃物等，有些直接就是燃料供应商自己“掺”进去的。

“至于往燃料里面洒水，那更是标准动作。”该债权人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平静。

因为凯迪生态是公众股份公司，包括子公司基层员工在内都很难做到自觉维护公众股东利益——这也算是中国特色资本市场的“共性”。

三、“四面楚歌”：千疮百孔的凯迪生态何以实现自我救赎

2022年10月25日，武汉中院裁定批准凯迪生态重整计划。

如果说重整期间凯迪生态管理人面对的主要是产业应该如何重构的问题，在进入重整计划执行期以后则要面对如何自救再生的问题。

凯迪生态旗下电厂曾经长期处于停产状态，期间绝大多数电厂的留守人员都不超过5人，部分电厂仅留下一位保安在守厂，甚至很多电厂都没有资金保持“带电状态”，以至于慢慢被盗抢一空，比如湖南隆回凯迪电厂甚至一度沦为了流浪者栖居的窝点。

电厂设备因闲置多年造成了老化折损的加速，不仅修复难度大，更重要的是修复成本和修复结果很难估计；对于“身无分文”的破产管理人来说，修、还是不修，让谁来负责修，应该花多少钱修，都是难以决策的课题。

电厂关键岗位人员缺失问题更是在电厂筹备复产的过程中管理人被迫需要面对的重大问题。凯迪生态旗下发电厂的平均编制是90多人，其中半数属于专业岗位。由于电厂所处区位都很偏，不容易招到合适的人员，而没有完整的建制又不能实现正常发电；即使招满了人，在尚不具备启机条件之前还得先花钱养人，否则一旦出现人员二次流失就又会影响复产。

第三方面的问题是电厂如何有序建立生物质燃料的采购机制以确保能够稳成本满负荷生产。

生物质电厂能不能获得稳定的经营效益，燃料采购是最重要的环节。

以凯迪生态旗下电厂为例，每家电厂平均每天要消耗750-830吨燃料，理论发电量72万度或上网电量66万度，全口径产值（含税）约50万元。以日消耗燃料800吨为例，成本每增加10元/吨，年收入就会减少240万元——对全凯迪生态的影响就是5000万元左右。

因此，“抓”燃料具体体现在“抓质量、抓价格、抓囤储、抓使用”四个方面。

但是，凯迪生态旗下电厂重建燃料供应体系的难度非常大，首先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如何平衡新的燃料供应商和老的燃料债权人之间的关系，其次是采购燃料的资金来源问题。由于凯迪生态各电厂的燃料债总计超过十亿元，户均超过30万元，在旧债未了的情况下想赊账买燃料几无可能，加之国补电费拨付不能及时到位，发电形成的基本电费收入不能覆盖全口径的发电成本，因此凯迪生态长期面临“发电越多、资金缺口越大”的困境。

很难想象，凯迪生态从2023年复产发电至今，一直没能恢复市场化的融资。

“因为凯迪（生态）给我行造成的损失，这些年我们涨不了工资领不到奖金，别说重新给他们贷款了，听到凯迪两个字、脑袋都是痛的。”一位县级农商行的负责人在交谈过程中毫不掩饰对凯迪生态的负面情绪。

追根溯源，是凯迪生态在野蛮扩张时期透支了全部的信用，以至于虽然重整貌似已经成功但再生之路仍任重道远。

四、向死而生：管理人三管齐下整治电厂

面对经过反复摸排调研，重整管理人决定对凯迪生态旗下生物质电厂施以三大举措：

第一是以燃料管理为纲，聚焦质量、成本、库存、料场管理和掺配等要素，采取“燃料入炉单价考核”方式来对燃料管理结果予以量化。同时，为了便于实践，管理人总结出“十六字令”：源头管控、厂外初检、化验定价、开票付款，以最大限度减少纷争，树立电厂公正权威、流程科学、定价透明的形象。

第二是以对发电总量的考核来夯实发电综合成本，倒逼整体发电成本的下降，以实现较高的发电收益。由于电厂每天的理论发电量是基本恒定的，因此年发电量的多少由一年间的总发电天（小时）数决定。管理人最终形成的考核要求是一次开机必须满发超过100天，每年发电天数要达到300天以上。

第三是建立标准化运营机制，包括日发电量与燃料消耗量、厂用电率、上网电量等多项指标，针对指标之间的钩稽关系进行严格考核、敦促后进电厂限期改进，力争全部电厂都实现“双高”——高产量、高收益。

据生物质发电行业人士介绍，生物质发电的“内在因果规律”极强，可谓“一损俱损”。以燃料管理为例，燃料的质量决定发电的效率，同时影响锅炉的效能，而锅炉的效能又会直接影响发电的效率。比如，如果燃料有问题，一方面单位热效能上不去，也就是用同样多的燃料发不出同样多的电；而如果“下猛料”又会造成燃料燃烧不充分导致堵炉积灰结焦等恶果（反之亦然）。所以，如果管理机制不科学，一旦发电水平出现问题，燃料部门会指责发电部门野蛮操作，发电部门则会指责燃料部门存在燃料质量问题。最终，电厂会抱怨因为资金不足造成了所有的问题。

对此，管理人在对企业加强指标考核的同时，也准予其相当程度的奖金激励。

终究，所有的事都是人在做，而所有做事的人都是有利益诉求的。

五、前路漫漫：凯迪生态还需披荆斩棘砥砺前行

回首凯迪生态前十年——

2014年，完成大并购，全面转型生物质发电；

2017年，财务情况大“变脸”，连续三年巨亏；

2018年，正式爆发债务危机；

2020年，旗下生物质电厂全线停产；

2021年，武汉中院裁定受理重整；

2022年，重整程序终止，进入重整计划执行阶段；

2023年，部分电厂复产，全年发电6亿度；

2024年四季度，19家电厂全线复产，全年发电20亿度；

2025年8月底，发电量接近23亿度，预计全年超过30亿度；

2025年度，预计将有5家电厂EBIT超过5000万元，其中勉县电厂有望突破6000万元。

近日，凯迪生态向18家电厂发出《大干700天 创收20亿》的号召，宣示凯迪生态将王者归来。

未来700天，凯迪生态各电厂向周边农户和农林产品加工企业支付的燃料采购金额将超过30亿元，以此诠释“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未来700天，凯迪生态以生物质为燃料形成的发电可替代280万吨标准煤，实现CO2减排约700万吨。

当然，实现这些目标仍需要具备最重要的前提——充足的流动资金。

新破产法实施至今已经18年了，从2018年开始破产案件数量呈上升趋势，仅2024年全国法院审结的破产案件即高达3万件，反映了市场主体通过破产程序解决困境或退出市场的活跃度在增加。

行业有周期律，企业也有兴衰成败，对陷入困境的企业通过破产程序妥善处理资产和业务并籍此公平对待债权人，是营商环境优化的重要体现，而如果能够如凯迪生态这般通过重新配置资源来实现再生，更是对贯彻落实“六稳”、“六保”的深度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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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向死而生：千疮百孔的凯迪生态何以实现自我救赎！

破产凯迪生态司法重整生物质发电行业